高堂明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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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闲泽】春江花月夜


    京城春日不比澹州。

    澹泊书坊在春寒料峭里开得如火如荼。

  
    “花谢花飞花满天,红消香断有谁怜?”

  京城久负盛名的诗词歌赋里,蕴藏着多少深闺春梦。

  这范闲是知道的。

  抄来的文雅也是文雅。

  这文雅背后不经意间撩拨了江湖各路人马。

  这范闲管不着。

  他只擦擦屁股负责默书。

  一本名为《石头记》的书。

  一场亦作《红楼》的梦。

  

  彼时流晶河畔月色正好,楼船画舫依江而行,顺流而下,拉扯出微波荡漾,如梦似幻,向范闲款款迎来。

  “何如?”

  二皇子华服侧卧,自案前手执红提,朝桌上吐籽问道。

  范闲瞧着眼前景致:葡萄美酒伴佳人,倏忽间觉着仿佛置身初来之时。区别不过司理理换作了李承泽。也无甚区别。皆是佳人。

  “风雅。”

  他答。

  李承泽挑眉,揪了小串葡萄递予范闲:

  “江南无所有,聊赠一枝春。”

  

  此时正值春色黯淡。

  玻璃盘内的紫葡萄亮得透彻。像极了萃毒的血浸染晶莹的果肉。和当今二皇子自尽吞下的也无甚差别。

  成王败寇,自古如此。想来那日那句“不谈国事,谈风月”也不过痴人说梦罢了。终究故事结局被主人公一语成谶,这场豪赌也算势均力敌,皇子们都死得其所。范闲不过仗着投了个好胎,披着假灵魂塑着真肉身权衡皇家利弊。

  

  李承泽被钉在棺材板已有半年,范闲时不时仍会照镜子打量面前这副不切实际的躯壳。倘若他非为叶轻眉的儿子,这偌大宫殿,也必将是他葬身之地。

  王启年从监察院彻底辞职。澹泊书坊多了位名不副实的管账先生。账房先生不从大当家手里领工资。他领不到。

  二当家自朝廷俸禄里拨出几十两银子足够贿赂自家专职追踪员。说来,这位追踪大手轻功是really牛逼。否则,谢必安剑下亡魂早已又多一个。

  范闲倒不是吃饱了撑的非得找这么一个勾魂索命的白无常。理由不外乎皇命难为。当然,真实目的哪里是能宣之于口的。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藉词永远只能缄之于心。

  

  李弘成当初借帮衬二皇子掌控青楼的便宜,探得诸多庙堂事宜。眼下再次出入这烟柳之地,还是有些许恍惚。京城风云变幻,各种变革岂是他个“两耳不闻朝中事,一心只顾沙场兵”的将军可以置喙的。

  果盘内葡萄分外晶莹,范闲于靖王世子分享一半,李弘成便守去屋外站岗,提醒非“闲人”免进。

  

  初春的风还是有些凉意,京都夜景在月色江流映照下斑斓闪烁,隐藏了多少波诡云谲,仿造出一片政治祥和的假象。

  谢必安被五竹同王启年押着在屋里与范闲大眼瞪小眼。

  桌上《红楼》躺得安安静静。烛火摇曳,衬得红色封皮娇艳欲滴。

  范闲举着剩下半串紫水晶,示意谢必安坐过来。谢必安也不客气,连皮带籽,囫囵吞下。

  “葡萄如何?”

  范闲本想直奔主题,但又怕显得太过矫情,只得换了问句。

  他记得李承泽最爱葡萄。他也爱,可倒不至于上瘾似的逢吃必有。李承泽是个不将就的人。不将就的人,不过苟且的人生。他们都输在了对自己毫无偏差的认知上,这就注定了两人相去甚远,最终与HE擦肩而过,背道而驰。

  

  谢必安不答话,只是脱了鞋于范闲对面正襟危坐。

  这是李承泽的习惯动作。照他的话讲:脱鞋上案好办事。

  真是没羞没臊。

  范闲没指望谢必安有所回应。静谧的夜本就不适合大张旗鼓地与人交谈。何况,眼前人还是个在逃犯。

  “我,如何?”

  范闲四指收拢,留下一根食指冲向自己。谢必安依旧沉默,沉默到江心涟漪响动,均在这楼船画舫里震耳欲聋。

  “从今往后,你便跟着我。”

  “怎么对二皇子,怎么对我。”

  谢必安终于沉不住气:

  “你不抓我领功?”

  范闲笑而不语,继而指了指桌上那本早已完结的红皮书。

  “此书,如何?”

    

  

  庆历四年春。

  澹州港鸟语花香。

  风中云承载着范闲年少以来从未放弃的京都梦一路西行。

  任范闲自己也想不到,《红楼》被冠以“禁书”之名自大城市流传开来。多亏一场吟诗作对,让他这个臭名远扬的澹州私生子,也有机会一鸣惊人。

  

  “你,相信一见钟情吗?”

  他就是在这场诗会上,一个不小心,结识了从不与人一见如故的庆国二皇子。

  那放荡不羁的斜刘海下一双戏谑眼眸、不知真假的言语、以及不拘小节的作风态度,总能让范闲产生一种棋逢对手的强烈快感。

  按道理,他们这种人不应该相信一见钟情,也不适合一见钟情,更没资格一见钟情。

  

  “你不喜欢我,从一开始你就不喜欢我。当然,我也不喜欢你……”

  直到李承泽死前,答案才终于水落石出。

  他们都过了可以随便说喜欢的年纪,也没有立场站在政治角度上谈情说爱,遑论相信。

  他们实在太像了,像到彼此容不下第二个人的存在,所以结局不是你死,就是我活。

  

  《葬花吟》不会怜爱。就如同他们永远不懂“有花堪折直须折,莫待无花空折枝”的遗憾。他们之间,总得凋谢一个。

  

  范闲还记得,他在靖王府后院寻回诗会的路上,遇见了李承泽。

  春和景明,那人赤脚危坐。右手一串葡萄,左手一本《红楼》。至于之前,那人与谢必安如何评价这书,他不得而知。

  所以他也永远不会知道,这世上还有一种感情,不叫“一见钟情”,而是“未见其人,先闻其名”。

  胸藏文墨虚若谷,腹有诗书气自华。

  足以令人泥足深陷。

  所以当那句“此书一出,我便想见见你”说出口,李承泽就知道,自己挣扎不出来了。

  

  范闲也记得,流晶河畔一场惟关风月的《红楼》里,夹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批注:

  清风明月,此夜不再。

  花开花落,此情无双。

  

    

  谢必安思忖良久,注视那本艳到滴血的《红楼》,道:

  “读此奇书,足慰平生。”

  

  李弘成伫立门外,听屋内对答。

  他突然想起,李承泽初读此书时,对其评价。

  仅四字足矣:

  天下,无双。

  

 

 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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